康熙万寿有余墨:乾隆帝的处子诗

2017年3月2日07:48:27历史解密144阅读模式

弘历他说过:“予生九年始读书,十有四岁学属文。”可知,他是康熙五十八年时开始读书,雍正二年学写文章,那学写诗相信不会在此之前。据此,我们可以有更准确的说法:此乃迄今为止见到的署名弘历的第一首诗,而它依然是一首代笔之作。

康熙万寿有余墨:乾隆帝的处子诗皇子皇孙诗祝康熙帝御极六十年暨万寿屏风(部分)。从右数第二扇上部为弘历诗。

文/董建中

相传清朝时,某地方官为讨好皇帝,进献了刻有“万寿无疆”字样的墨。忽然朝廷里主管此事的衙门来了个人,开口就向他“借”五千两银子。这官员不明就里,但感觉肯定是自己出了什么岔子,只好硬着头皮请教。

来人说:“您那进贡的墨不错呀!上面镌的什么字啊!”官员回答说:“是吉祥字眼,祝皇上万寿无疆!”来人笑了笑接着问:“这墨是打算给皇上看的呢还是用的呢?”地方官被弄得莫明其妙,墨当然是拿来用的啊。来人又笑了笑说:“那好,这墨一旦磨去最下面一个字,恐怕对老兄不大方便吧?”

该地方官至此才如梦方醒,只有自认晦气,交出五千两银子赎回这批墨,另行改作。

岁半“神童”试啼声?

上面这个清宫“段子”,明清史专家顾诚先生在写于1979年的《谈“万寿无疆”》的文章里引用过,但他也记不清从什么书上看来的了。

有趣的是,近日北京故宫博物院为庆祝成立90周年,在午门及东西雁翅楼推出“普天同庆——清代万寿盛典展”,令人大饱眼福的精美展品里,还真的出现了一锭刻有“万寿无疆”字样的贡墨,乃康熙六十一年至雍正七年(1722年~1728年)任漕运总督的张大有所进。

这“万寿无疆”贡墨既然确凿存在, 表明顾诚先生引用的故事不一定实有其事。清代负责贡品呈览事宜的是太监,我猜测,很可能是清末民初人们仇视或曰“妖魔化”太监时编造的。

展品中有两组紫檀屏风,引起了我更大的兴趣。它们各高356厘米、长1128厘米,是故宫首次公开展出。根据相关图片及说明文字,可知是皇子与皇孙们祝康熙帝六旬的万寿诗屏风,敬献时间为“康熙五十二年三月十六日”(1713年4月10日)。

我首先想到的是,屏风上题诗的皇孙中有没有弘历,也就是后来的乾隆帝?——还真有,下面是署“臣弘历”所做的诗:

  甲子调新历,萧韶引凤凰。衣冠瞻北极,玉帛贡遐方。

  柏叶联阊阖,椒花绕建章。诒谋承祖训,拜舞乐陶唐。

诗本身并无特出之处,而我读后却兴奋异常。要如道,弘历出生于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(1711年9月25日),到五十二年三月十六日,虚岁才三岁,实龄只有一岁半,这首诗肯定是弘历“生平第一诗”。同时显而易见,它必为代笔之作——由此我们也大概可以明白,弘历一生何以能做四万多首诗,独步古今了。

但细看两组诗屏, 发现这还不是弘历“幼作”隐藏的全部谜底。

此诗屏非彼诗屏

康熙五十二年的六旬万寿盛典,是康熙帝在位60年期间规模最大的祝寿活动,后来出了《万寿盛典初集》详载此盛事。我以前翻过该书,特别留意到其中并没有提及弘历的名字,而现在故宫展出的万寿诗屏风,弘历不仅“屏”上有名,还题写了诗作,让人有些纳闷。

今年10月10日举行的“故宫博物院90年暨万寿盛典展”研讨会上,故宫博物院宫廷部的芮谦先生发表一项研究结果,涉及此诗屏(但他关注的重点不是诗),其中特别开列了诗屏上所有的康熙帝16名皇子与32名皇孙的生年,进而发现了问题:

皇三子胤祉的第十子弘晃,是康熙五十二年五月初十日出生,第十一子弘易是五十四年正月二十六日出生;皇十六子胤禄的第二子弘普,是五十二年六月十九日出生。这都在康熙帝六旬万寿的正日,即三月十八日之后。

三位皇孙还没有出生就有诗作发表,这绝无可能。芮谦先生也看出来了,将这两组诗屏的进献时间定位于“康熙五十二年”不合常理。因此,他补充说:“屏风有可能在康熙五十四年制作或改作。”

诗屏为“康熙五十二年三月十六日所进”一说,据我猜测,源于《万寿盛典初集》卷五十四的记载,表面看言之凿凿:

(三月)十六日,诸皇子、皇孙恭进庆祝万寿诗屏并庆祝品物;诸皇子福金、皇孙女、皇孙媳恭进庆祝万寿绣屏、衣服等物。

但是,进一步细读文本并进行比较,就会发现有若干疑点。

第一,《万寿盛典初集》中特别说明:“康熙五十二年恭遇皇上六旬万寿,普天同庆,皇子诚亲王胤祉等十三人,率皇孙弘升等二十六人,谨择吉日于万寿节前预祝遐龄,恭进万寿之觞。”明明写着皇子13人,皇孙26人。这与现存诗屏上的“皇子16人,皇孙32人”,数目不符。

第二,该书有卷次专门记载众人所献诗歌,以“皇子”为首,接下来是“大臣”“南书房诸臣”“词臣”等,并没有“皇孙”。要是皇孙献有诗歌,是绝不会略去不载的。

第三,皇子们“各为诗三首以献”,书中一一开列。而诗屏中皇子的诗每人只有一首,且与书中所列的内容完全不同。

至此,我以为,康熙五十二年六旬万寿盛典时,只有皇子们献诗屏,同时他们又携皇孙们进贡物品,后一点在上述书中有详尽记载,只是对此笼统混写,终致误导后人。我们现在看到的故宫新展出的这两组诗屏,与康熙五十二年的盛典,并无关系。

康熙万寿有余墨:乾隆帝的处子诗康熙御极六十年万寿诗屏上,署名“臣胤禛”即后来的雍正帝之诗作(局部)。

上回说到,北京故宫博物院为庆祝成立90周年隆重推出的“普天同庆——清代万寿盛典展”上,有两组据说是康熙五十二年(1713年)由皇子皇孙们进献,为康熙帝六旬贺寿的万寿诗屏风,但经我考证,它们实际上与五十二年的那次盛典,并无关系。

既然此诗屏非彼诗屏,那么,它们到底作于何时呢?

同是“花甲”意不同

可行的考察办法,是从同一人的诗作比较上入手。以皇四子胤禛为例,先看《万寿盛典初集》中所载他的康熙五十二年万寿祝诗(三首选一):

  紫禁春深丽景融,蓬莱仙仗五云中。瞻天有喜承颜近,祝圣无疆拜手同。

  满献尧樽凝瑞露,和鸣舜乐应薰风。待看甲子周千忆,共指南山比寿崇。

再看现存诗屏上他写的诗:

  历绵花甲周还始,气转鸿钧运更昌。舜日常明光八表,尧年正泰起三阳。

  寿斯天地同悠久,恩重君亲庆永长。此时斑衣齐绕膝,行看千亿侍吾皇。

乍一看,两首诗中有周甲、甲子、寿等字眼,表达的意思似乎差不多,但细细琢磨一下,就感觉并不完全一样。特别是后一首的起句“历绵花甲周还始”,虽讲的是“花甲”,可又说“周还始”。是说再祝老人家再活六十年吗?可老人家是天子,是“万岁”啊,要说也应该是第一首末句“寿比南山”之类的话才行。

那诗屏上之作,到底写的什么?结合诗屏上其他皇子皇孙的诗句,就可以看明白:“万国朝元日,欣逢六十年。”“膺图六十载,旷代未曾逢。”“甲子重开日,天隆帝德时。”“纪年新甲子,垂统庆无疆。”“恭巳垂裳六十年。”说的都是“一甲子”“六十年”,而皇八子胤禩有句诗,写得更清楚不过了——“历重辛丑纪华祥”。

顺治十八年(1661年)是辛丑年,这年正月初七日顺治帝去世,正月十九日康熙帝即位。到康熙六十年(1721年),又值辛丑年,康熙帝的统治已整整六十年,一个周甲。再回头看看前面所引的“弘历生平第一诗”,首句云“甲子调新历”,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。

因此可以肯定地说,现存诗屏上皇子皇孙们的诗作,是为庆祝康熙帝御极六十年而做,不是康熙五十二年时六旬万寿盛典的贺诗。展品说明文字所标注的“进献时间”,并不准确。

屏风背藏案中案

康熙五十九年年底,大臣们因第二年“皇上御极六十年、普天大庆,恭请行庆贺典礼”。然而康熙帝并不热心于此,后来也拒绝大臣上“尊号”等请求。当然,也并不是一点庆祝活动都没有。据《清实录》记载,康熙六十年三月十三日,有各地方的一些老人前来,恭贺御极六十年大庆,并进土产等物。

康熙帝曾指出:正月初七日是顺治帝的忌辰,正月二月十一日是孝康章皇后(康熙帝生母)的忌辰,“朕何敢于正月初七、二月十一日以前行庆贺礼!”而后来的三月十八日万寿节当天,又“停止行礼、筵宴”——由以上种种线索可以初步推论,进献诗屏应是在康熙六十年二月十一日以后,三月十八日之前。

现存两组屏风背面,有各种不同形式的彩绣“寿”字,多达一万个以上。这又表明,诗屏上康熙六十年三月皇子皇孙们所上贺诗,既是以庆祝康熙帝御极六十年为主,同时也有祝贺万寿的意思在,正如有的诗作所写:“蓂叶绕生日,祥开六十年。”从这个意义上看,故宫博物院将诗屏置于“普天同庆——清代万寿庆典展”之中,毫无问题。

如果我们对诗屏进献时间的判断能够成立,再来看看诗屏上的“弘历生平第一诗”,新的疑问又来了。

康熙六十年时,弘历已是虚岁十一,实龄九岁半的少年,而并非岁半婴孩,那还能肯定地说,屏风上那首诗,是他的“处子诗”吗?

弘历即位后,曾将自己当皇子时所做诗文编成《乐善堂全集》,“甲子调新历”一诗没有收入其中。但他说过:“予生九年始读书,十有四岁学属文。”可知,他是康熙五十八年时开始读书,雍正二年(1725年)学写文章,那学写诗相信不会在此之前。据此,我们可以有更准确的说法:此乃迄今为止见到的署名弘历的第一首诗,而它依然是一首代笔之作。

这两组诗屏的历史价值当然不止于此。《万寿盛典初集》一书中,只写了“雍亲王”“十四贝子”的字样,现在诗屏上有“胤禛”“胤祯”所献的诗,那绝对是第一手的实物资料,再一次证实了,相传更得康熙帝宠爱,有望承继大统的皇十四子,此时就是名唤“胤祯”。

“胤禛”与“胤祯”两个名字,在康熙六十年时留下来的宫廷实物上并存,也再一次无比清晰地表明:在关于继位之谜的长期争论中,声称雍亲王本不叫“胤禛”,而是在大位授受之际,将遗诏中的“胤祯”篡改为“胤禛”(这是很容易改动的),又进一步对外宣称自己叫“胤禛”的说法,是怎样的异想天开。